2015-08-21

記者 廖旭鋼 文/攝

“西湖邊，還是那麼多人嗎？”吳念真問。

“杭州夏天挺熱的，現在人少一些。”我答。

“可惜呦，我只去過杭州一次，想看看西湖。結果司機告訴我，她就在樹的縫隙裡面，離我就那麼一點點近，我卻看不到她的樣子。”

上海浦東，戲院。採訪開始前，吳念真吸一支煙的功夫，與我閒聊。

吳念真說的是三年前的情景——他為新書做簽售，10天走了8個城市。杭州，他匆匆而過。這一次，他為自己的舞臺劇《臺北上午零時》到上海做宣傳，再次與杭州擦肩而過。

不過這一次，他會讓自己慢一點，停頓一下——比如抽口煙什麼的。“我死過一次了。”他眯起眼睛，“所以我打算對自己好一點。”

他是臺灣文藝界的通才——作為編劇，寫過《戀戀風塵》、《悲情城市》、《搭錯車》等七十餘部電影劇本，五度獲得金馬獎最佳編劇；作為演員，擔任過臺灣殿堂 級電影《一一》的男主角，作為導演，執導過《麻將》等口碑佳作。作為作家，他的《這些人 那些事》感動無數讀者，被稱為“臺灣最會講故事的人”。在舞臺劇領域，他同樣成績傲人。由他編劇並導演的“人間條件”系列舞臺劇從2001年首演至今，已 成經典。現在，“人間條件”系列的《臺北上午零時》，很快就要到杭州來演出。

一張病危通知書

事情發生在今年三月初。他正忙著一場環臺灣的鄉鎮公益演出。一米多高的露天舞臺，63歲的他跳上跳下，碰上下雨天，還要張羅著給觀眾分發雨衣。

太累了。一天沒吃東西的吳念真回到家，倒了一小杯威士卡，想讓自己快點睡。他根本不記得，自己是在睡前還是睡夢中，摔倒在廁所裡。夫人叫來急救車，他在加護病房躺了7天。朦朧中聽到醫生說話：“這是他的病危通知書。”

事後得知，自己被送進去的時候，耳朵、鼻子全是血。兩次顱內出血，很多人會捱不過去，會肌肉萎縮，癱瘓……但萬幸，他沒有。雖然養病期間，不能工作，不能開車，不能坐飛機，不能大聲講話。但算是恢復得很好，儘管他對自己怎麼出的事，至今有許多斷篇兒式的空白。

逃出生天的吳念真，自覺對許多事情都能更看開。

但是有些事，還是繞不過去，感覺很難受——比如，離別。

“生命的離開，總會讓人感到惋惜，無奈。就好像臺灣的風災，就好像天津的事情——我看到消防員說，‘我回不來，我爸就是你爸，記得給咱媽上墳’……我當時就很控制不住自己。這麼年輕的孩子，他到底要經歷多少，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。”

一個不能忘懷的年代

吳念真這大半輩子，馬不停蹄幹過許多事，寫作、拍電影、主持、演出……他認識很多人，其中一個最近被常常提及——憑藉《聶隱娘》拿到大獎的侯孝賢。

侯孝賢的獲獎，讓多年的老友感到很高興，“有媒體說他，是三十年裡最不會迎合世界的導演，我很贊同。《聶隱娘》這部片子很棒，這是‘最侯孝賢’的一部電影。”

不過，現在碰到侯孝賢，雙方已經越來越客氣，客氣到完全不像是曾經通宵達旦掏心窩聊天的朋友。

“這麼多年過去了，大家都在忙不同的事情，互相接觸的人和物都不同，很正常，要學會接受。有些好朋友，你只能懷念過去那段很好的日子，有些好朋友，過幾年再見都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，這些在人生中都會遇到。”

吳念真最懷念的，是上世紀八十年代，一批邋遢的臺灣青年在一起搞電影（注：臺灣電影新浪潮時期）。大家都沒有錢，也不圖名，就想通過電影，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。

這批人，因為拍片不夠錢請演員，互相到對方的電影裡跑龍套；這些人，會不顧禁令，在香港的電影節裡，與大陸電影人偷偷聚會，引為知己和對手。

20世紀初，有一群“小流氓”，在巴黎街頭遊蕩，他們中有達利，有畢卡索，有後來最頂尖的電影導演和藝術家。吳念真覺得，自己、侯孝賢、楊德昌……跟那群巴黎街頭的“小流氓”很像。

“這麼多年過去了，再沒有哪個時代，像那個時候一樣讓我懷念了。”

一部打通兩岸年輕人血脈的戲劇

“人間條件”系列第三部《臺北上午零時》，講述的是上世紀60年代的臺灣，三個從鄉下到臺北一家私人鐵工廠當學徒的年輕人，同時喜歡上隔壁面攤老闆娘的外甥女的故事。四十年過去，他們再次相聚，人事已非，但深鎖在內心的情感與秘密也逐一打開。

“我也是十五六歲的年紀隻身到陌生城市討生活，為夢想而打拼，對愛情十分憧憬又不知該如何表達。”吳念真在這部戲裡，放置了自己的青春與回憶。但他發現， 自己寫的故事，記錄的是臺灣的事情，卻和大陸的生活有越來越多的相像——他在重慶，和飯館女服務生聊天，女孩告訴他，自己辛苦幾年，就能攢下錢，就能回家 蓋房子，就能自己開一家小店。

“大陸和臺灣越來越像。大城市同樣有很多打工者，他們非常辛苦，卻懷抱夢想，他們有自己喜歡的女孩子，也有很多的無奈。”這是他選擇《臺北上午零時》這部戲來大陸的原因——有相近的生活，看戲的時候才會有更多的感觸。

“人間條件”系列話劇已經出到第六部。最新的一部，講述的是七零後、八零後在城市生活遇到的困惑——繁重的生活壓力，養房養車養孩子，小倆口婚姻摩擦等 等。吳念真發現，從這一代人開始，兩岸民眾的生活方式趨同愈加明顯。他很有信心，把《人間條件》系列的其他幾部都引到大陸來演。

後續的第七部，他打算觸碰一個更難的主題：鄉愁。

“1949年，這麼多人從大陸去到臺灣，上世紀八十年代起，這麼多人又從臺灣回到大陸，他們到一個地方，那裡就是他們的家鄉，其實到底是家鄉還是異鄉，哪有這麼容易能說清楚的。”

原文連結：http://hzdaily.hangzhou.com.cn/hzrb/html/2015-08/21/content_2049447.ht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