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好友看罢吴念真舞台剧《台北上午零时》，感受不约而同的一致：仿佛找到了多年以前看戏的温暖与真挚。

　　这部宝岛佳作，没有如诗如画的台词，没有大气磅礴的舞美，没有色彩斑斓的灯光，没有厚重坚实的底蕴，没有慷慨激昂的主题，只有一个温暖的故事，七八个普通至极甚至土得掉渣的人，一堆生活絮语甚至还有脏话，却勾出了心底的泪。

　　不敢说这戏有多精品，但我敢说她很珍贵，她承载了太多我们淡然失去的东西。

　　首先是“身边”。

　　从一开场的道口鸣笛，吴念真就把我们拽进了台北铁路边一处民居区，破旧、喧嚣、平淡，接下来的故事不曾改换地址，全在这巴掌大的地盘里，错综发生着。貌似无奇甚至无聊的生活碎片，却被吴念真发掘出美好动人的细节。组合起来，闪闪发光。他能在身边的鸡毛蒜皮、锅碗瓢盆里找到宝贝，让观众喜闻乐见。

　　展示身边生活，显然不是吴念真的欲望。在他的操盘之下，“生活”既逗你笑，惹你哭，更是不禁勾得你浮想联翩。每个观众有不同的思索，自然会有彼此的收获。

　　我们总说：艺术源于生活，高于生活。这或许正是吴念真的珍贵之处，因为我们已经很少看到真正“身边”的戏剧了。

　　相当遗憾地赶上一个愈加“高大上”的戏剧生态，许许多多的作品与现实生活越来越远。不仅如此，但凡遇上讲不通、说不明的故事，创作者习惯性地往“人性”上扯，生生把观众拽进一个虚空的境遇，让他思考遥远至极的人生。看起来很美，不明觉厉。

　　为什么身边的故事讲不好？也许是因为与生活走得太远。笔者有机会接触不少戏剧创作者，“采风”、“写生”、“体验生活”之类的字眼几乎从他们的字典里消失了。更多的故事，可能诞生于咖啡馆、酒吧，出自谈笑风生，出自历史典故，出自闭门造车，出自社会热点，出自天马行空……

　　家长里短，闲言碎语，听起来很Low，所以难入法眼。甚至不少人会说，戏剧如果只是照搬生活，那人们何必来剧场看戏？直接叩开邻居家门看“现场直播”不就好了？所言有理，戏剧的确不等于生活，但它真真地从生活中来。吴念真恰恰在他的作品里，展示了这样的手艺——一片一片生活的细碎，一个一个人物的背后，是创作者巧夺天工的勾连。就像织毛衣，再普通的毛线，甚至旧毛衣拆下打了卷儿的旧毛线，经过灵心巧手的编织，也能温暖无比。又好比烂菜叶，如果交到好厨娘手里，也能炒出极品香。还有一句老话说得更妙：高僧只讲家常话。这是吴念真的“身边”手艺。

　　其次是“真实”。

　　笔者一位老友是吴念真的“忠实粉”，他听吴念真讲述广告恨不得都能哽咽。老友仔细回想吴念真的那些故事，似乎都有一个共同之处，就是人物的行为全部都是原始的、自发的、不带有任何目的的、不经过任何理性思索和权衡的，真实到简直让人“嗤之以鼻”。可谁敢否认真实的可贵？特别是在这个科技日新月异、财富迅猛累积的时代，真实太过可贵。

　　衣食无忧的我们，时不时总觉得缺点什么，或许就是真实。于是在吴念真的故事里，我们之所以一次次忍不住落泪，是因为在为舞台之上动情时，真实也悄然回到我们身边。

　　为了营造这样一种有魔力的“真实”，吴念真狠挖各种生活的细节，每一个动作，每一句台词，每一处笑点、泪点，都有实可依。当然还有演员们的表现，把一个个细节真实生动地呈现出来。想起戏剧圈里总说：衡量一个演员优劣，不完全在于他演得好不好，而更看他演得对不对。玉树临风，声如洪钟，不等于角色。在吴念真的作品里，我们只记住了角色，而忘记了演员，忽略了明星，因为台上的他们，真实到不容你想别的。

　　单单让观众感动、温暖，显然也不是吴念真的欲望。在这个疯狂筑梦、追名逐利、成功学大行其道的年月中，又有谁能勾起自己内心的原始情感？这或许正是吴念真的诉求：不管所讲故事发生在何时何方，总能靠“身边”与“真实”演绎出你的、我的、现代人共同理解的情感。

　　社会犹如高铁，速度一日几千里。可是，不能因为走得太远，忘记为什么出发。这是一位新闻人说的，想必对于戏剧乃至生活，同样适用。